第15章 奉诏者虚怀若谷

他这话一说出口,姜映明等三人都是悚然一惊,便是当年围攻萧虚庭一事,天底下应该再没有外人知晓才对。虚皇这会儿像是说家常闲话一般点破此事,还轻松面对三人,不见紧张,便是显得深不可测,一时叫三人心中都是失了些底气。

眼看着三人眉眼间的警惕,虚皇只淡淡笑了一声,道: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十六年前发生了什么,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何谓无知?呵,龙虎真人,你的手在发抖,是不是前些天跟天人师交手,落下了什么暗伤?”

这话直如石破天惊,便叫龙虎真人脸色骤然变得苍白。原是当日天人师被皇帝驱逐出宫,流放回转西域的时候,龙虎真人悄悄追出了二十里地去,下手偷袭了被官差严加看管的天人师。谁承想天人师武道精深,远超龙虎真人的预料之外,即使是暗中出手偷袭,龙虎真人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;与天人师对了几招,他便晓得事不可为,抽身撤离。这事儿姜映明和轩辕鸿都不知道,却不料虚皇竟然知晓,便叫龙虎真人大惊,一时间心底动了杀念。

姜映明和轩辕鸿闻言,亦是大惊,齐齐看向龙虎真人,一时又听虚皇开口,道:“真人不必介怀,出手偷袭,也比联手围攻要磊落得多。本尊原可以助真人一臂之力,与真人一道将天人师那秃厮斩杀;只可惜路上耽误了些许时日,着实遗憾……姜映明,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,绊住了本尊的手脚?你遣那少年去桃源乡,是要与他分享什么秘密么?”

这回就轮到姜映明瞠目结舌,闻听虚皇说破此事,只叫他一时心乱如麻,一面担心灵渊的安危,一面也是见龙虎真人和轩辕鸿朝自己看来,便是暗叫“不好”,紧握宝剑的手心都有丝丝汗水渗出,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,要做些什么,心中顿时邪念升腾,暗想杀了在场所有人隐瞒此事。

见三人面面相觑,气势再不似先前那般凝成一体,便叫虚皇暗暗一笑,又道:“承蒙姜映明你两次指点本尊弟子,本尊便也着实听说了你的厉害。只是你既然已经练成了这般厉害的武功,足以建功立业,却为何还不知足,还要窥觊别人的秘密呢?天人师那秃厮着实讨厌,本尊意欲杀之而后快,却不知龙虎真人与他有什么仇怨,难道真是为着道理之争,不惜偷袭出手么?”

姜映明眼皮没来由地一跳,就叫他心底一震,恍然一惊,随即摇了摇头,断喝道:“虚皇!除了装神弄鬼,你还有挑拨离间的手段么?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,就能挑唆我等么?”

虚皇淡淡一笑,轻声道:“本尊陈述事实而已,也算是与你们交换个消息,算不得挑拨。要是你们三人,也像本尊一样坦**,那么本尊说了什么,又有什么关系?原是尔等心中有鬼,你三人本就不合罢了。薛岳修之后,中原武林果真是后继无人了……”

经过姜映明一声断喝,龙虎真人和轩辕鸿也才反应过来,一时凝神,才发觉这虚皇的话语果然有着某种触及人心的力量。其实姜映明收养灵渊,其目的昭然若揭,不算秘密,他遣派灵渊去桃源乡,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;而龙虎真人偷袭天人师,若得手便是为中原武林除去一位大敌,即便他还有别的心思,也不该是这会儿所需要考虑的。却是这些事情,从虚皇嘴里说出来,便有了一层更深刻的意思,叫人忍不住生疑,便有祸乱人心之能。

只是道理好懂,真面对却是艰难。现如今三人间的确已经有了嫌隙,心境不得圆满,便是失了一开始的气势,面对虚皇已然落在了下风;此处又是虚皇的老巢,一切都在他的执掌之中,看眼目前这个情况,动手似乎是已经不可能了。

眼见得虚皇不显露丝毫武功,三言两语便已经打击了己方的气势,姜映明便也知道此人不好对付,一时看了龙虎真人和轩辕鸿,开口道:“我等今日前来,原是为着宣诏。既然虚皇已经接了陛下的诏书,公事便已经了结。此地乃天子脚下,皇城之中,妄动刀兵不详。我只有一句话,要与虚皇说明:灵渊若有个三长两短,我一定亲自往东海走上一遭!”

虚皇摇摇头,朝前一步,便是站在了姜映明的面前。他身量异常高大,比姜映明还高半个头,一时居高临下,言语中满带慈悲,道:“你现在才说这话,便是晚了。不过那少年是桃源乡的血脉,本尊自不会伤他;念在你之前待他不薄,现如今也愿意为他出头,本尊今日便不与你计较。姜映明,你好自为之。”

在虚皇开口的瞬间,姜映明竟然感到一股如山如海的真气隐约在虚皇的身后涌动,几乎要凝结出山海真形来,其中自有无穷异兽,无尽山水挣扎浮现,只叫他一时拿捏不定主意,强忍着对虚皇出手的欲望,问道:“灵渊所学的武功,是你传授的么?”

虚皇盯着姜映明片刻,随即缓缓点头,道:“事无不可对人言。他所学的武功,可以算是本尊教他的;你要是想学,本尊也可以教你。”

他这话一说出来,便是解开了姜映明等人一直以来的疑惑,却又叫他们心中生出新的不解,不晓得这东海魔道首领,为何要百般善待灵渊。灵渊是桃源乡之人,姜映明等人是一早就晓得的,就不知道虚皇跟桃源乡究竟有什么关系,又不知道他对当年的事情究竟知晓多少。

灵渊那武功,姜映明和龙虎真人都仔细瞧过,也钻研过,只觉得招式精妙,但其中并无玄机隐藏,便是比不得大洞剑经,授篆拳法一类,不受他们重视;这会儿姜映明发问,也真是疑惑到了极处,想要借此探明某些事情,却不想虚皇果真这般坦**,直接点头承认了。

到这会儿,三人已经没有心思,也没有把握与虚皇做过一场,也不好再多问他什么。原是他们见虚皇这般坦诚,心底里竟生出了一丝恐惧,只怕再多问上几句,这位几近无所不知的高人,又会说出什么令人无法接受的话来。始终人活在世界上,总这般坦**,大抵是不能立足的。凡人需要用谎言来维系自身,旁人也不见得都喜欢听真话;特别是这真话太伤人的时候。

暗暗朝龙虎真人比了个手势,姜映明便将宝剑重新送回了剑鞘之中,摇头叹道:“百闻不如一见,古之人诚不我欺。看来虚皇能够坐拥东海诸山诸岛,并不是毫无缘由的。我等今日皇命在身,不得讨教虚皇高招;只盼着今后天长日久,江湖路远,还有再见的时候!”

他这话便是罢战要走,虚皇便也后退了一步,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,道:“因果纠缠,自有再见的时候。本尊今日,便是见识了中原高人了。”

说着话,虚皇自顾转回身去,不再管三人去留。姜映明三人今日棋差一招,失了先机,便是落得下乘,这会儿也没脸再纠缠不休,便告辞离去,再没有来时候的威风凛凛。

眼见姜映明等人架着仪仗走远,大堂屏风后才又走出一人,正是之前重伤的正伦子,这会儿已经恢复如初。却听他对虚皇恭敬道:“师尊已经摄住了姜映明等人的心神,为何还要放他们离开?以师尊的神功,降服他们原也不难。”

虚皇并不在意正伦子话语中的冒失,只轻声道:“这三人联手,着实不好对付;特别是那轩辕鸿,虽是一言不发,却早已经有了准备,不好动他。现如今多事之秋,本尊也不愿横生枝节。中原皇帝虽非武道中人,也着实是人中龙凤,东海山岛尚不能与中原抗衡,本尊便不能落了话柄给他。”

正伦子微微摇头,道:“那皇帝不过是血肉凡胎,哪里能与师尊这等在世真神相比,纵是师尊做了什么,他也不敢多说什么,师尊怕他作甚!”

虚皇面具转向正伦子,沉声道:“中原改朝换代,迄今尚不足一甲子;本朝皇帝既不昏庸,亦不懒政,便是国祚绵长,理该享有大好河山。杀皇帝容易,灭江山却是艰难;为三百六十山岛,凡几十万百姓,本尊也不愿招惹中原皇帝。”

话说到这一步,正伦子再说什么,就显得自己太不识抬举了。虚皇不像天人师那般无情,对座下弟子多有照顾宽容,却也不可能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,便叫他只能闭嘴。

见正伦子神情中很有些不忿,虚皇便也轻笑了一声,道:“小不忍,则乱大谋。本尊晓得你恨姜映明,自有你报仇的时候——罗千子怎么样了?”

听闻师尊关心罗千子,正伦子便也不再纠结在姜映明身上,连忙道:“回禀师尊,他这会儿已无大碍,只是颅骨受了伤,寻常药石难以见效,只怕要等泥丸子师兄归来,才能治他——师尊,罗千子究竟是被何人所伤,竟伤得这般奇怪?弟子问了他多次,都只见他畏缩颤抖,一言不发。”

虚皇摇了摇头,道:“还不到你晓得的时候。”

姜映明三人出离了东海商会,一路上一言不发,直到向宫中交了旨,三人回转馆驿中喝了两道茶,才听龙虎真人叹气开口,道:“正道衰微,魔道横行。”

姜映明看一眼龙虎真人,平静道:“是方才你我三人出手,当能制住虚皇,不说将他斩杀,也不会落了下风。只是此人有摄人神念,祸乱人心之能,一开口便夺了先机罢了。真人,依你看,虚皇与天人师,谁胜一筹?”

摆脱了虚皇的蛊惑,龙虎真人这会儿也还算清醒,听闻得姜映明开口,便也坦诚道:“虚皇虽未动手,显露出内功却已经登峰造极,不弱于轩辕鸿;天人师的拳脚功夫,原在你我之上,单打独斗,我自胜不得他。这两人都比你我强横些许,强多少却不好说,比萧虚庭不弱分毫。”

姜映明叹口气,道:“杀了萧虚庭,又冒出来虚皇和天人师。邪魔外道,春风吹又生,便是万难铲除了。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;这一尺的道,降得住一丈的魔么?”

正说着,就听轩辕鸿咳了两声,随即挤出一声冷笑,喘道:“输了……就是输了,你们在这里……说这些,冠冕堂皇,说给鬼听么!你们……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!”

姜映明和龙虎真人对视一眼,随即笑道:“轩辕贤弟,这心气要是散了,人就彻底毁了。”

展开全部内容
友情链接